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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十一月你会来找我


2024-11-09

11月1号星期三,芝加哥大降温的第一周,破天荒下了一天的雪。你不在家,猫也不在家,我一个人很无聊,发现下雪了就去天台坐了一天。明明是工作日的大白天,但莫名其妙的有很多人聚集在七楼。我碰到了前阵子楼里组织吃brunch认识的女生,她说哇你居然没上班吗,我说对哦我好像无业游民,然后我俩跟傻子一样笑了足足一分钟。她问我你老婆呢,我说我也不知道,感觉很久没见她了,最近我每天都一个人在家进进出出的,的确是没注意。俗话说抬头不见低头见,这的确是抬头低头好些日子没见了。说起来——

哇下大了!她直接无视我。我的确感觉自己有点啰嗦,索性闭嘴了,靠在栏杆上看雪花从fidelity大楼前稀里哗啦地落下来。雪太大了看不太清,但我敢肯定里面全是在上班的人,牛马们不看窗外的,甚至可能压根没注意到下雪了的人都有。你爸最近要来芝加哥?她突然问。对啊我上次不是说了吗,我爸去年脑梗还是中风还是什么,索性后来好像又好了。他下下周来芝加哥看我,顺便赖在这里看病我怀疑。他来你给他付医药费?我笑了。我不付你付吗?哦那还是算了哈哈哈。聊天终结者就是这样诞生的吧,反正接下来就没人说话了。在雪里又站了十几分钟,她拿着手机示意说有人找,挥了挥手就回去了。我就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了。

真他妈冷啊,明明才刚十一月。七楼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部消失了,可能在聊天的一小会儿里他们一致决定今天太冷了。没人在边上吵吵嚷嚷的时候寒意是会加倍的,这或许也是一种通感。话说起来,你觉得通感算超能力吗?我还记得好多年前看裴斗娜主演的Sense 8,每个人之间共享感官,当时觉得好酷啊,虽然再一想又有点怪怪的。要是我和你共享感官,或者更进一步,全人类共享所有官能,是不是很多事情就有解了?因为我不是老说吗,我说世上绝大多数问题是无解的,不是能力有限,是问题本身没有理论解。学数学的人很在意有没有理论解这件事情。没有理论解的事情,譬如亲朋和宠物生老病死,譬如员工和老板之间你画我猜,这种事情太多了。但要是大家可以共享感知,好像就会简单很多了。如果我知道我奶奶走前在想什么,鼻子里闻的是什么味道,耳朵里听见的是谁的声音,我肯定会少很多很多遗憾的感觉。但说到这里我突然又觉得你肯定会这么反驳我:那样的世界,人和人都没有未知感,好无聊。你说的也有道理。好吧,是我猜到你会说的有道理。的确,要是我在路上走,在出租车的后排看窗外,每个人都full of their thoughts的话,我的生活会少掉好多乐趣。还记得上个月一起去听宫崎骏的路上,路过Jollibee的时候吗。门口排好多好多人,我俩跟赶春运似的从人缝里钻来钻去。钻过去之后你跟我说刚刚你碰到好多同学,全都在排队。我说真的假的,这店又不是刚开门。你说你也不知道。我们后来一路都在讨论A和B到底是不是分了,后来又聊到C和排队你碰到的一个女生之前有过beef,整体就很好笑。要是大家都共享感知,的确太无聊了。只剩下排队和春运的世界,还是算了。

坐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有两只海(湖?)鸥飞过来停在我面前的栏杆上开始吵架,场面一度非常激烈。它俩直接就当我不存在,叽叽喳喳了好几分钟最后在我头顶盘旋了好几圈才走。我很怀疑我是不是它们吵架的话题之一。每次有鸟在我头顶飞,或者停在树上的时候,我就会很紧张。真的就是很原始的动物本能。我怕它拉在我头上,虽然我从来没亲身碰到过这种事。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明明没发生过,但somehow人就是有潜意识的阴影,而且我觉得这个还differ person from person,有些人怕鸟,有些人怕鸟屎,有些人怕鸟的某个部位比如那些怕鸡爪的人,有些人啥都不怕。但那些声称啥都不怕的人很有可能背地里也有怵得不行的东西,比如怕老鼠或者怕蟑螂,他们只是不肯说。我每次碰到这种不肯说的威猛大哥,我第一反应就是进入角色,做一个胆小如鼠的好陪衬。大哥就会很喜欢我。做人做成这样子也是很不容易的,尤其我还是属于那种很不会看人下菜碟的类型。我看见一个人黑着脸跟我说话我都要想半天才能决定他是生气了还是在开玩笑,但我可以一眼看出谁想做大哥,这或许也算一种超能力。

海鸥飞走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我一直抬着头看它俩飞走的方向。之前Richard来家里飞他的无人机也是这样,我就很久地看他的无人机消失的那个地方,然后过了五分钟他问我在看啥,我说你的无人机啊,他指指我背后,我才知道原来丫早就飞那儿去了。那我一直在看啥?我也不知道,我以为它在那个位置啊。我眼神不好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不但眼神不好,我耳朵也重听很多年,这件事情有名到我感觉我每次回国都会被群嘲一遍。一大家子人聚餐,轮流过来咬着我耳朵用最大音量问我:XXX你可算回来啦!我说昂对!你不知道你妈有多想你!我说我知知知道的!对面说你不知道!我说好!只有结巴懂句子越短越不露怯这个道理。言多必失或许也是历史上某个结巴提出来的。说回正题。我的耳朵好像是从小没特别灵敏过,因为我不记得有体验过传说中那种小孩子因为能捕捉到太多声音而嫌这个世界太聒噪的瞬间。我从小的生长环境你也知道,厂房车间里进进出出的,给我耳朵培养得钝感力十足。后来更绝,小学就开始进管弦乐队,成天乒乒乓乓轰轰隆隆的跟过年似的,我这耳朵的确是好不了。眼神呢?眼神好像也是小学的时候开始不行了,差不多中低年级就开始近视了。据我妈说是看书看的,我也不知真假,权且按她说的,毕竟听起来比较有文化。我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在厂门口等公交车,那会儿可以在地平线上看清楚中巴车挡风玻璃上写着的数字,后来慢慢就看不清了。再后来车来没来都看不清了,我就摆烂了。稳定的情绪来自钝化的感官。

雪后来越下越大。我坐的椅子都开始积雪了,真的很夸张,我对此无话可说,最多可能就是很想抱拳给芝加哥道一声佩服。来这么多年了每次都有新花样。还记得来的第一年巨冷,好多人去湖边玩那个泼水成冰,就是把热水装在保温杯里去湖边洒出来然后拍人被冰雾包围的照片。我好像没去,我那会儿忙着找工作还是上课还是什么的,成天焦头烂额的。那会儿你是不是还在宠物医院?我记性也好差。或许你还没毕业。我每次想到你在芝加哥的第一份工作是给小猫小狗打针就心情很复杂,又好笑又害怕的那种。我也很怕打针主要,从小就怕护士,因为我见到护士基本就是打针,然后小时候碰到过的护士打针基本没一个是不疼的。但一想到我不是我,我是一只小猫或者小狗,一边被你安抚一边biu唧一下,其实又蛮可爱的。不是指我自己可爱。Anyways。我当时蛮担心雪下这么大会不会影响你航班什么的,所以给你发了好多消息。要是你的飞机落不了地咋办?直接飞回中国吗?主要我从来没想过这种情况。好像一般来说飞机都是起飞不了比较多,不太有落不了地是不是?我想到你落地之后还得顶着大雪打车,我承认一瞬间是有过想去机场接你的冲动的。但我实在是太懒了,我的冲动只坚持了一秒。当然后来我也不需要冲动了,谁知道你压根没来。我在七楼又坐了可能半个钟头就回去了,回去路上又碰到了那个邻居,她说她分手了,我说恭喜恭喜,她说滚。

我就滚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