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2019-03-26
现在是2019年3月26号,芝加哥时间晚上十点零五分,或者北京时间27号上午的十一点零五分,或者白令海峡1某时刻的零五分。唔,不重要了。我在从芝加哥回国的航班上,坐在很靠后的某个位子上,听着陈奕迅的某一首歌,认真地打下这行字。
由于一切发生得太快——不管是我决定写这篇文章,还是在此之前的排山倒海而来的回忆,还是打出生到今天为止的二十余年人生——都太匆忙了,以至于我的双手在键盘上愣住了很久,大概有好几分钟,都没有办法决定一个标题。因此最后写上了《无题》,也是完全出于无奈,没有跟风的意思。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无题》了,我这篇无足轻重,和那些大作也没有任何关系。从现在开始往下的一切,是我的胡言乱语,我的颠三倒四,我的积压太久的回忆和感触,我的无法释放、开解而缠成一团的过去。
与C君在机场分别后,空气就突然变得压抑了起来。今天相比于前几天的确很热。她眼里是带着泪的,像个和父母初次分别去上学的孩子。我尽力地开着玩笑,安慰着伊,但脑子里却“嗡”地响着。在安检口送走她后,我找到接驳的大巴,一直到坐在登机口,这种奇怪的声音一直在我脑内持续着。不知不觉汗便出来了,我脱了外衣,只穿一件T恤继续思考:是什么?我好像,忘记了什么?每次听到这声“嗡”,我都知道有什么事情我曾忘记了,而眼前又有什么提醒了我。隐隐约约、历史悠久的回忆和迟钝的我的心智一作用,就会发出这声音。和偶遇的友人寒暄了几句,我翻起了手机。
我翻到几日前看到的一条微博。
我下了个模拟人生4。我捏了个和前女友很像的小人,给她起了个前女友的名字,放在社区里。然后我又捏了个自己,也搬进了同一个社区。盖房子,找工作,赚钱,然后在公园里碰到了她,谈恋爱、结婚,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生了一大堆孩子,一起变老。最后我在屋子后面建了个花园,里面是两个墓碑。
我当时就忍不住哭了。我总是在很奇怪的地方哭。看电影、动漫,还有听歌的时候,泪点都很奇怪。我立刻就哭了,不只因为我知道发这条微博的人心里的感受,而且因为他把我死死埋藏在心里的话发出来了。他自己忍不住就算了,居然还要发出来让千千万万人难受。太过分了。我没玩过模拟人生4,也没玩过此前的任何一代。我一直不想玩这种经营类游戏,因为要投入太多心血。在虚假的、或然某日就会被销档的世界里投入那么多感情,这种事我已经太久太久不敢做了。感情与期待彻底破碎的时候,整个人都会难受得像被压扁一样。那种压抑,比夜店里的低音炮之于我的胸腔可怕千百倍。我尝过那种滋味。
五个月前,我和H君彻底分手了。谈了整整一夜的话,翌日的清晨把她送到了机场返程的安检口。那个通宵过得如此地快,以至于我们俩说了一夜都没有感到饿,到了机场才匆匆买了M记、道了别。那个晚上,H连夜从S市飞过来,一个人找到我家,冷静地坐在我的房间,挽留着我。昔日任性易怒的伊,那一夜出奇地平静,没有大叫也没有哭闹:“我不想分手……我们都谈了四年了。”一头长发变了及肩的短发,我认识的女孩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她一条一条地承认着自己的问题,分析着我们和好后如何继续维系这段感情,尝试扮演着我一直鼓励她变成的、理性的大人的模样。这样一个曾经因为我微信里某张女性朋友的照片就和我大吵特吵的女孩子,这样一个在我千百次声明我憎恶被拉黑后还是屡屡如此而宣誓对我的主权的女孩子,这样一个曾在我枕边哭着闹着要在未来我们的大房子里养满狗狗——德牧最聪明、柯基最像我、金毛和拉布拉多差不多暖所以不如都养——必须要我拥抱着入睡和醒来才能不生气的女孩子,居然一夜之间变得这样理性了。理性得我一瞬间,有点心疼。
真要说,其实也不是一夜之间。“呵呵。那分手吧。”几周前,在不知第几次争执之后,H这样说着,又一次把我拉黑了。这次我没有犹豫。我累了。如果说每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都是一支蜡烛的话,那么我对H的感情已经在那一刻燃尽了。不是简单的熄灭,而是彻底而决绝地消失了。日积月累的疲惫感积压在我的肩上,无论再多个梦里未来的日子、再多共同的回忆,都无法抵御那种切实的感觉了。那一刻的我在心里同意了分手的决定,我至今没有后悔。但隐藏再深的情感也不会因为表面的冷漠而消失,我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难过到没有办法用“难过”以外的修辞和言语去表述它,难过到那之后的几周里——一直到H来找我之前,我都极度消沉,每日除了找工、学习和基本的人际交往,什么都不去想也不去做。世界于我来说变得前所未有的寂静,我再也不必为了她开心与否痛苦,但同时我也再也不能再去想过去四年间与她发生的任何事。这样的几周之后的那个夜晚,我冷漠地接待并彻底拒绝了理智的她。
三年前的深秋的某个晚上,我对一同坐在正大背面阶梯上的H说,走吧,一起去荷兰,然后去美国。
四年前的深秋的某个晚上,坐在大学路某个不知名酒吧里的H吻了我,对我说,你要保证,十年后的今天,不管我们在一起还是不在一起,你要给我一个大大的房子,用来养好多好多的狗狗。
Life sucks, damn.
与H君分手的最后一个通宵,我和她都极度冷静。双方没有一个提高音量,也没有人流泪。我拒绝了她的索吻和拥抱,她也像个大人一样,没有在意识到真的要分手了之后,“哇”地一声哭出来。我们之间的冷静一直坚持到她消失在安检口的人流中,坚持到我不回头地走出航站楼。而后随即,在我脚踏出航站楼大门的那一刻,大滴大滴的泪水从我的脸上涌下来。我几乎瞬间开始嚎啕大哭。蹲在地上,而后走坚持站起来继续往前走,随后又站不稳而蹲下继续仿佛要窒息了一样失声大哭。哭声引来了门口的保安,引来了路人的侧目,但我知道没关系了,只要航站楼里的H已再看不到我冷酷面具下的软弱,只要我彻彻底底明明白白地把分手的意思传达到了,就可以了。我可以哭,可以难过,可以直面这种种种种我一直不敢回忆的事情了。我不敢去回忆,因为怕自己心软而又开始新的噩梦。现在不用忍了。
她一定也哭了吧。没关系了,我们都做得很好了。就这样就可以了。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向另一个人提出分手。在此之前的两次短暂的情愫,都是被对方扼杀的。我一直以为提出分手是很过分的事情,明明还可以努力,明明那么多人都是一步步磨合过来的,凭什么你就有资格、轻轻松松地提出“分手”两个字?与H分手前的我,不知道这种甩手、割舍也会那样沉重。在那之前更幼稚的我,高中时期的我,一直沉浸在自怨自艾的世界里近乎埋怨着地期待他人的爱。少年的心思轻盈又自私,但我没法告诉那个我,就像我没法兑现我四年前便在H面前夸下的海口:不是只有分手才会让恋爱中的人成熟。我可笑地花四年做了一个完美的例子。
高三毕业后,少年四处奔走,终于凑齐了一只手的应援,录了一个很短很粗糙的小视频,向当时喜欢着自己的Y告了白。视频里的男女们青涩而简单,伴着孙燕姿的歌祝福着两人的恋爱。短暂的关系只持续了一个月不到。此前一年多的陪伴、关于HK的约定,都在一个月内被证否了。两人简单地分了手,再没有聊过。
再之前的第一段恋情——其实都称不上什么恋情,充其量暗恋罢了——却持久了很久。初入高中的少年在学校食堂偶遇了初中同一个班的N。两人被分在不同班级,但每周末都相聚在游戏或是QQ上。在学校的时光漫长却也不漫长。出操时远远的一瞥可以让时间走得飞快,上课时的思念也可以让分针走得像时针一样缓慢。对少年来说,每天最美好的事是奔向食堂,看见与闺蜜一二偕行的N。尽管平时几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但这样就已很好……逐渐,两人慢慢变得勇敢,在路上偶遇时会寒暄几句。偶尔关于学习,偶尔关于周末的游戏。终于,少年鼓足勇气在去食堂的花廊边拍了女孩的肩。“喏,给你的。”对于朴素的心意来说,一封书信足矣。少女脸变得通红。闺蜜的笑声响起在飞也似逃走的少年身后。少年的喘息。
几周之后,这段将将开始的地下情被无谓的误会捅破。委屈而愤怒的少女哭着在QQ上拉黑了蒙在鼓中的少年。
我至今仍然记得那几百个晚自习,趴在课桌上无力的自己,坐在仰山楼楼梯上发呆的自己,躺在操场看着星星的自己,躺在寝室在被窝里抽泣的自己。我不恨那个没有努力的自己,就像没有哪个大人会真的嘲笑一个孩子。那是每个人必经的长路的一站,于我只是来得稍早、稍匆促了点,但仍是无法避免,无可后悔的,一站。我还记得数不清的“对不起”写满在纸条上,无谓的道歉和慌乱写满在镜子里的双眼,记得关于长跑和信念的最后的那封信(虽然有否收到也无可知了),记得刚意识到自己被拉黑后连哭三天的傻得不行的自己。那一年后,我开始变得话好多,变得喜欢和各种人交心,喜欢笑嘻嘻地过着没心没肺的每天。
那一年的某一天,大概是我突然长大的日子。长大了,突然也就终于不需要去学习怎么笑了。笑么,笑便是了,笑什么,为什么笑,是否真的想笑,好像也不重要了。那之后以来的多年,我都这样没心没肺地努力地活着。脑子似乎没有小时候那么好用了,但毕竟勤能补拙,长大而损失的脑力似乎也毫无问题地被弥补了。少年变得越来越理性乃至于功利,有了好多朋友,参加了很多比赛,打起了新的游戏,结交了其他的女友,去了遥远的另一个城市,一直到现在,在万米高的回家路上,写下这些碎碎念。一切像是打了一个死结,从一头过去,转了一圈,又回到同一个位置擦肩而过,却无法简单粗暴地解开。还记得两年多前和J君聊天,她问:“你还记得你给我的XXX么?”我惊:“还有这回事?”显然是全然没有印象了。人生在我身上的刻痕就像迅速汽化的干冰一样,转眼就会被我忘记,甚至快到我自己都无法相信。我依然每天说着那样多的话,和那样多的人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开着玩笑,压迫着自己去做许多自己明明不想再做的事情。但这种状态,逐渐逐渐地,在分崩离析。和J君闲聊时忘却的记忆像视频倒放般回到了它们本属于的地方去,干冰重新凝结固化成规整的块状,人和物的情态重新清晰而完整地呈现在我脑中。
正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夏天,暴雨淹了学校后的某个下午,大头和我涉水去女生寝室送救济粮——说是救济粮,其实就是寝室私藏的一些零食。我们挽起裤腿,半走半游地来到女生寝室的楼下。楼下飘浮着一大片热水瓶,红红绿绿的,从报刊亭一直蔓延到矩堂门口。我没敢跟上大头。他带着我那份,进了女生寝室,而我远远站在空无一人的报刊亭边,水漫过大腿根,空中斜织着细微的雨丝。
闻说你时常在下午 来这里寄信件
逢礼拜留连艺术展 还是未间断
何以我来回巡逻遍 仍然和你擦肩
还仍然在各自宇宙 错过了春天
只差一点点 即可以再会面
可惜偏偏刚刚擦过
十面埋伏过 孤单感更赤裸
总差一点点 先可以再会面
仿佛应该一早见过
但直行直过 只差一个眼波
将彼此错过
迟两秒搭上地下铁 能与你碰上么
如提前十步入电梯 谁又被错过
和某某从来未预约 为何能见更多
全城来撞你 但最后处处有险阻
只差一点点 即可以再会面
可惜偏偏刚刚擦过
十面埋伏过 孤单感更赤裸
总差一点点 先可以再会面
仿佛应该一早见过
但直行直过 只等一个眼波
轨迹改变角度交错 寂寞城市又在探戈
天空闪过灿烂花火 和你不再为爱奔波
总差一点点 先可以再会面
悔不当初轻轻放过
现在惩罚我 分手分错了么
分开一千天 天天盼再会面
只怕使你先找到我
但直行直过 天都帮你去躲
躲开不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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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刚刚经过这里,很奇怪,以前从来没意识到这趟航班会经过这个有名的地理位置。 ↩︎